一、偷食者的自白:当素食成为一场身体叛乱
“我曾是一名素食者,直到我的肠胃出了些问题。”文章开篇的坦白,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关于食物、道德与身体自主权的复杂讨论。作者并非因宗教或环保选择素食,而是一场源自身体的”梦境叛乱”——疫情期间的一个梦,让她化身农场母牛,目睹牲畜被催熟、人工受孕、子女被夺走的命运。这场梦像一道无形的禁令,让她突然无法吞咽肉类。
然而,素食并未带来预期的平静。相反,它成了一个”秘密身份”,让她在社交场合如履薄冰。她偷偷吃肉,如同”偷情”,既享受肉食的感官愉悦,又背负愧疚。这种矛盾心理,恰恰揭示了现代饮食伦理的困境:当个人身体感受与宏大道德叙事冲突时,我们该如何自处?
二、素食的”污名化”:从”白左”到”魔怔”
作者提到,她的素食选择难以向他人解释,因为”讲出来,别人肯定觉得我疯了”。这种社会偏见并非虚构——素食者常被贴上”圣母””白左””极端环保”等标签。即便她试图用学术理论(如卡罗尔·J·亚当斯的《肉食的性别政治》)支撑自己的选择,仍无法完全说服自己。
亚当斯的理论揭示了肉食工业如何将女性身体与动物身体商品化,但作者发现,自己的抗拒并非源于清晰的意识形态,而是一种”几乎绝对身体性的感受”。这种”非理性”的抗拒,让她在素食社群中同样感到疏离。她既无法完全认同素食主义的宏大叙事,又无法摆脱身体的禁令,最终陷入一种”失权感”——对食物,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
三、文学的催化:当《素食者》与《兔子》成为”精神镜像”
去年夏天,韩江的《素食者》和金井美惠子的《兔子》让作者的饮食困境进一步加剧。这两部作品以极端的方式展现了女性身体与食物、父权之间的复杂关系:
- **《素食者》**中的女主角拒绝吃肉、拒绝被丈夫触碰,最终彻底剥离人性,成为一株植物。
- **《兔子》**中的莉莉从抗拒兔肉到亲手宰杀、穿戴兔皮,最终成为”独眼大兔子”,象征女性身体在父权凝视下的异化。
这些文字像”触手”般钻进作者的身体,让她无法进食。她意识到,自己与书中的角色一样,都曾因”梦”而抗拒肉食,但选择了不同的应对方式——既不出走,也不顺从,而是”反复将抗拒摁回体内更深处”。这种矛盾心理,恰恰反映了当代女性在身体自主权上的挣扎:我们是否有权拒绝被定义的食物伦理?
四、厨房里的”脏”与”净”:城市如何抹除死亡
文章后半段,作者在云南山寨目睹杀鸡场景,进一步思考”肉”的建构。在城市,肉类被塑封、冷藏、烹饪成”干净”的食物,死亡被彻底隐藏;而在乡村,鸡的扑腾、血水混杂雨水,让死亡成为可见的现实。
这种对比揭示了一个残酷真相:现代社会通过语言和空间结构,将”动物尸体”转化为”人间美味”。11世纪诺曼征服后,英语中”pig”(猪)与”pork”(猪肉)、”cow”(牛)与”steak”(牛排)的分化,正是这种建构的体现——劳动者用古英语称呼动物,而贵族用法语词汇享用肉类。
五、结语:食物是最后的亲密关系
作者最终承认,她仍是”食物的情妇”——既无法彻底臣服于素食道德,也无法完全回归肉食愉悦。这种矛盾状态,或许正是当代人面对食物伦理的普遍困境:
- 我们被各种意识形态(环保、动物权利、健康)规训,却难以忽视身体的真实感受。
- 我们在社交场合隐藏自己的饮食选择,如同隐藏一段”不道德”的关系。
- 我们渴望对食物有绝对掌控权,却又被文化、资本、道德层层束缚。
或许,真正的”素食叛逃”不是选择吃或不吃,而是承认食物与身体的复杂关系——它既是生存必需,也是道德战场,更是我们与世界最亲密的联结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