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韩令” 或松动,韩流却已难回巅峰

2025 年以来,有关 “限韩令” 即将解除的传闻不断在中韩两国舆论场中发酵。6 月 28 日,韩国偶像组合 Super Junior 成员李东海、李赫宰在重庆举办见面会;7 月以来,前东方神起成员金在中先后在上海、重庆举办见面会,已宣布的城市中还有青岛等。其上海见面会举办方屹起文化,近期又官宣了另一位韩国艺人金贤重见面会的消息。此外,Twice、Seventeen 等韩国偶像团体也先后在上海、青岛等城市举办了规模不等的线下签售活动 。

4 月,有韩国媒体称 “中国中央广播电视总台(CMG)向韩国演出策划公司发送了关于邀请 K-POP 偶像团体联合演出项目的合作公函”。央视亚太总站迅速否认了这一消息,但 4 月 29 日的外交部例行交流上,发言人郭嘉昆的回应报以开放态度,“我们对同韩方开展有益的文化交流合作持开放的态度,希望韩方与中方共同努力,推动双方各领域交流合作向前发展” 。

事实上,“限韩令” 在官方层面从未真正落于纸面,如今它的松动也和当初一样,以一种心照不宣的方式进行。在过去 9 年,这个实质上的贸易制裁措施在中韩两国文化领域造成了深远影响,它为崛起中的中国娱乐产业创造了客观的本土保护环境,又在某种意义上加速了 K-POP 等韩娱产业向全球市场的进军 。

一夜之间,韩流变寒流

2016 年 7 月,可拦截导弹系统 “萨德” 确定韩国部署地点。7 月 28 日起,港媒陆续传出广电总局向各大电视台下令,不可邀约韩星演出或者上节目的消息。当时腾讯娱乐的记者随即向各大电视台多方打听,但受访者却表示并未接到此类通知 。

之后,韩媒报道了 “限韩令” 更多细节,包括 “禁止新成立的韩国文化产业公司投资”“禁止韩国偶像组合进行万名观众以上的公演”“禁止事前制作签约之外的韩剧等韩国放映物(包含合资)”“禁止韩国演员出演中国电视剧” 等 。

黄致列宣布从《爸爸去哪儿》“结束实习”,其在电视综艺《挑战者联盟》中的镜头全部被剪。《盖世英雄》在第八期,IKON 还和另一个男团一同登台表演,等 8 月 21 日播出的第九期,则和著名歌手 PSY 一同被粗暴地打上了马赛克,相关舞台也全部被剪掉。粉丝愤怒地向节目抗议,要求节目道歉 。

有媒体统计,在 2016 年,共有 53 部国产电视剧涉及韩星出演,其中包括用一线演员片酬请来李钟硕的《翡翠恋人》,请来《鬼怪》后人气暴涨的刘仁娜出演的《相爱穿梭千年》等等。而这一批剧集,绝大部分到今天都没能播出,只有极少部分,比如《夏梦狂诗曲》通过 “换脸” 的操作勉强上市 。

这一年之后,购买自韩国版权的节目纷纷替换了名字。《我是歌手》变成《歌手》,《奔跑吧!兄弟》变成《奔跑吧》,模糊了与原有版权之间的关系。曾经密集的韩国版权综艺、韩国参演演员,甚至韩国节目摄影,都不见了踪迹 。

持续多年的韩流,一夜之间成了寒流。根据腾讯娱乐《贵圈》在 2016 年 8 月对韩国进行的实地探访,有资深业内人士表示,“如果限韩令是长期的,韩国娱乐圈或有三分之一的从业人员会失业” 。这一结论并非危言耸听,而是源于过去几年中韩双方在文娱领域的紧密合作 。

2014 年上海电视节期间,“韩国展区” 已成了当时最热门的展区。操着中国各地口音的人来此询问合作。这一年,韩国综艺在荧屏综艺上占比几乎过半。多部购买自韩综的版权成现象级综艺 。

《我是歌手》《奔跑吧!兄弟》等爆款综艺不仅为电视台创造了数以亿计的高收入,“一个节目能在三个月内完成一个三线卫视一年的创收”,同时也为内地综艺市场带来了一整套明星真人秀工作体系 。《我是歌手》正式录制前,总导演洪涛和总编剧孙莉都去到韩国,学习、观察各岗位工作流程。回国后,孙莉从新闻中心调了不少有五年记者经验以上的同事来做综艺编剧,并根据韩国经验着手编写工作手册,细致到摄影师应该在真人秀现场如何走位 。

在这样的明星真人秀逻辑中,明星成了吸引赞助、创造收视、制造话题的绝对核心。完全没有市场基础的韩星来了,也能 “速成” 流量 。2016 年年初,刚落地机场的韩国歌手黄致列仅有一位粉丝接机,可在《我是歌手》收官后,他的微博粉丝数已达 500 万,还接连出演《快乐大本营》《超级女声》《爸爸去哪儿》等大热综艺 。

被韩流影响的不止电视台,长视频会员业务的出现有着爆款韩剧的加成。《来自星星的你》《太阳的后裔》在爱奇艺先后独播,《继承者们》在优酷独播,带来了现象级热度,这些热度对平台而言也是真金白银的转化:《太阳的后裔》为爱奇艺带来了超 500 万会员 。

另一方面,韩国偶像团体重新塑造了内娱对 “偶像” 一词的理解。2007 年,SM 面向中国市场推出男子组合 Super Junior-M,由韩庚担任队长,并引入两名华裔成员,组合名中的 M 是英文普通话的缩写。韩国偶像团体在中国的势能在 2012 年出道的 EXO 上达到巅峰,彼时正值中国移动互联网和社交媒体的高速发展期,有着强烈的粉丝号召力,偶像从此与流量挂钩,数据成为验证人气的有力方式。2014 年 8 月,鹿晗的一条微博以千万条评论拿下吉尼斯世界纪录,时隔一年,这一数据又破了一亿条 。

传统明星制造路径从此被颠覆。财经作家吴晓波曾分析,过去造星,是 “演艺产品 —— 大众媒体关注 —— 话题营销” 三部曲,可是 “鹿晗们” 首先是在社交媒体里实现精准粉丝的聚集,再反向引爆于大众媒体。这也意味着圈层消费的兴起,它们将可能再造娱乐产业链中的每一个环节 。

内娱开花,韩娱出海

在中韩合作的蜜月期,BAT 三家互联网公司均在韩国文娱公司有所布局。国内头部影视公司华策影业,也在 2014 年入股了韩国 NEW 影业 —— 也就是《太阳的后裔》制作公司 。

时任华策影业董事会秘书的王丛专注研究韩国、美国市场,看中韩国流行产品对中国消费者的影响,甚至在 2015 年推出了一本《韩娱经济学》。限韩令之后,他也判断,新一代年轻人急需本土偶像,内容行业的迅速爆发也需要同体量的新艺人进行补充 。在 2016 年之后,与他一样想要抢占偶像市场空白的人,大有人在 。

有选秀教母之称的龙丹妮,在 2017 年成立了哇唧唧哇,一边在腾讯视频做互联网选秀节目《明日之子》,一边签约和运营新人偶像。凤凰传奇的老板徐明朝,曾在《盖世英雄》现场被 IKON 这批男团的表演所震撼,成立了极创引力专门做女团的培养 。

2018 年,《偶像练习生》《创造 101》两档分别选拔男团、女团的选秀节目出现,模式还是来自韩国的《produce101》系列节目 。韩国流行文化埋下的种子,到 2018 年开花结果。流媒体平台借由这两档节目,占据了 “流量艺人” 这一重要生产要素,实现了造星的闭环,同时,也借此架构起连接 B 端与 C 端的盈利模式。《2018 今日头条娱乐白皮书》显示,全网热议艺人前 50 名中,将近三成都是出自这两档网综的 “养成” 系偶像 。

内娱偶像渐渐在这个过程脱去 “韩” 味。爱奇艺系选秀第二季选出的 C 位,是王一博在 UNIQ 的队友李汶翰,腾讯系选秀第二季选出的 C 位,是在 JYP 练习过的周震南。到了 “创” 和 “青” 最后两季,C 位就不再有韩国相关练习经验了。《青春有你 2》最后成团,基本都没有太多韩国训练痕迹 。变化当然不止发生于偶像市场,由引进转向自制,以长视频平台为基建,中国剧集行业过去九年在内容和市场化程度两端迅速发展 。

而在中国市场关闭后,韩国的调整也很快。韩国文化产业本就是出海导向,一个市场行不通,那就要往其他海外市场走 。

2016 年,防弹少年团的 MV《血汗泪》在油管上爆红,并在这一年获得 billboard 的社交媒体影响力大奖,这个奖项此前由贾斯汀比伯连拿 6 年 。2020 年,防弹少年团的英文单曲《Dynamite》空降 Billboard Hot 100 单曲总榜冠军,文在寅随后推文祝贺。这之后,韩国偶像们的礼物单曲常以全英文的形式出现,不少团体也会在即将开启欧美巡演时,发布一张全英专辑 。

欧美这块 KPOP 久攻不下的市场,被防弹少年团踢开了大门。KPOP 组合们开始与欧美市场的音乐霸主合作。防弹少年团与 Blackpink 都与环球音乐签约,进而获得了与更多欧美一线歌手合作的机会。BLACKPINK 就先后与赛琳娜戈麦斯和 Lady gaga 合作出过单曲,而这两位同样是环球音乐旗下的艺人 。

除了前往全球最成熟的音乐市场掘金,KPOP 还将视野放到了其他国家。BLACKPINK 在限韩令这一年出道,组合成员 LISA 是 YG 娱乐史上第一位泰籍偶像,这也让 BLACKPINK 迅速得到了东南亚市场的关注。到如今,大公司 KPOP 组合中已经有了菲律宾籍、越南籍、印尼籍偶像 。

防弹少年团与 BLACKPINK 在全球音乐市场的高人气,为后续的韩国偶像们铺开了道路。而在国家层面,“文化产业” 一直是国策的韩国,也开始将鼓励的重心转向其余市场。文在寅执政期间,韩国偶像频繁参与到国家形象的建构中 。

2018 年,文在寅在 facebook 向获得 billboard 200 专辑榜冠军的防弹少年团及其粉丝俱乐部 “A.R.M.Y” 表示祝贺。此后,防弹少年团多次陪同文在寅进行国事访问,三次在联合国发言 ——2018 年用英语发言,2020 年用英语和韩语发言,而到 2021 年,全员使用韩语发言 。

韩剧与韩国电影也找到了买主,并且合作得更为深入 。2018 年,Netflix 推出的韩剧《阳光先生》还是与韩国电视台 JTBC 合拍,到 2019 年的《王国》就已经完全属于平台自制。2021 年《鱿鱼游戏》爆火,打破 Netflix 历史观看人数纪录,到现在仍然是 Netflix 史上最受欢迎的非英语电视节目 。

韩国 CJ 集团多年在好莱坞的运营,也有了回馈 。2020 年,奉俊昊执导的《寄生虫》成为第一部拿下最佳影片的外语片。与他一同登台的,还有《寄生虫》的最大投资人李美敬,也是奉俊昊多年的合作者,投资了《杀人回忆》《母亲》《雪国列车》等作品。她过去的名言是:“我梦想的世界是,全世界的人每周吃一次韩国菜,时常听韩国音乐,一年看两次韩国电影 。”

内娱结出了自己的果实,而韩国也找到了自己的新市场 。

韩流遇阻,开放有限

把韩国录制音乐产业收入的历年曲线拉出来,能明显看到,它在 2013 年有大幅上扬的趋势,首次跻身前十。2016 年,曲线到达历史最高点第六位,延续至 2020 年,随后被中国超越,至今排名第七。而 2024 年,则下跌了 5.7%,是过去十年来首次下跌 。

这个产业高度依赖的外部因素似乎与其起伏紧密捆绑: 其与中国市场联系最紧密的 2016 年达到顶峰,又在线下娱乐受挫的 2020 年首次被中国反超。韩国文娱向来高度依赖线下转化,海外巡演始终是 KPOP 团体的收入大头 。

而到了 2024 年,伴随着 BTS、Blackpink 等顶级组合活动的暂停,下滑成为现实 。一方面,“中输”(中国粉丝集资购买专辑)在急剧下滑。 过去,韩国当红组合的中输占比常超 50%,但 2023 年下半年却急转直下,直接拖累了多个组合的专辑销量。粉丝社群内部还出现了呼吁停止 “内卷式购买” 的现象 。

另一方面,长期数据注水的弊端开始反噬。 KPOP 产业每一环都能注水 —— 当红女团的 YouTube 点击量可高达 90% 由广告购买驱动;专辑销量依赖持续数月的签售会勉力支撑;音源排名则能被 “深夜听歌” 的集中打榜行为瞬间拉升。这些操作的初衷是通过早期声量博取后期增量,但实际效果日渐式微 。

砸钱造势的策略失效,直接反映在行业巨头的财务表现上: HYBE、SM、JYP、YG 四大 KPOP 公司在 2024 年的营业收入同比缩水均超 30%,那些注水的 “破纪录” 销量成了行业皇帝的新衣 。

这种依赖外部资本和短期流量逻辑的模式,并不局限于音乐产业。曾为韩剧带来荣华富贵的 Netflix,如今却让本土影视产业陷入危机。强大的平台虹吸了演员、资金、核心资源,留给传统电视台和制作公司的空间所剩无几。不合作则被边缘化,即便合作也往往是一次性买卖,难以获得后续传播的衍生收益 。

2016 年之后,中韩之间的交流没有完全停滞。2018 年 4 月举办的第 8 届北影节上,7 部韩国电影进入了北京院线上映。当年 6 月,曾经是电视节上最为火热的展区韩国作品展区回来了 。

但下一次讯号释放,就要到三年后了。2021 年,中韩两国启动了文化交流年。中央广播电视总台与韩国 KBS 电视台签署了合作协议,开展在内容、技术、产业、文化上的全面交流 。

2021 年 11 月 9 日,多名韩国爱豆突然更新微博。第一个更新微博的是 Super junior 的金钟云,很快,他临时开了一场微博直播,从去年 8 月他的微博账号就受了限制后,他尝试发了 700 多次微博都失败,9 号这天照常再发送一条尝试,没想到真的发送成功了 。

2023 年线下活动放开后,不少韩团陆续来华举办小规模签售会。据不完全统计,当下能主办韩国偶像的签售平台多达 18 个。韩国一线女团 Twice 就在出道的第十年来到了中国,在上海跳起了《上海之恋》。在小红书搜索 “韩团 签售”,未来两月还有不少韩团会来 。

一直娱接下来将举办的线下签名会

而在 B 站、搜索、抖音上搜索,绝大多数知名韩团都已开设了官方 B 站号、抖音号,用以发布 MV、花絮等官方物料。Blackpink 有三名成员均开设了 B 站号、小红书、抖音号进行宣传,而不少二代韩团成员则都开了抖音号 。

今年 4 月,突然传来了限韩令将要解封的消息,最明显的信号就是全韩国籍成员的韩团 EPEX 将来福州开演唱会。虽然这两年也有过韩国乐队、美籍韩裔来中国活动,但能到演唱会级别,尚属首次。虽然劳动节后,这一演唱会又宣布因 “不可抗力” 而延期 。

但这确实是 2016 年以后,最强烈的松动信号了。官方经过几次辟谣和强调,“从来没有限韩令”,但 2016 年时的 “蜜月期” 光景确实戛然而止,再难重现。当年让民间反对声强烈的萨德系统,近些年已经很少再被提及 。

反而是韩国,从文在寅执政到李在明履职,韩国媒体始终关注着 “限韩令” 的动向。今年,外交部在辟谣 “限韩令” 时的话开放性较强,只是否认了请防弹少年团和 BIGBANG 将登上央视节目,却没有否认后续更多的可能性 。

但九年过去,当内娱消费者再面对韩国市场时,心态已经发生了变化。限韩令也从 2016 年面对国家安全威胁时的自上而下的决策,发展到如今自下而上的抵制。翻阅今年限韩令松动后相关新闻下方评论区,都会出现类似 “开放后我们会自愿限韩” 的表达 。

更深层次的问题在于,韩国文化产业在快速扩张和高度依赖外部市场及资本的过程中,其 “文化主体性” 的争议愈发明显 。

文在寅时期,偶像团体尤其是防弹少年团被拔高至国家形象代表。他们需要从原本讲述青春故事的少年,转向讲述 “韩国故事”,涉及敏感话题时,难免会遭遇 “国家面前无偶像” 的激烈反弹。2020 年拿下一个表彰为韩美交流作出贡献的奖项后,队长金南俊提到:“今年是朝鲜战争七十周年,我们将永远记住两国共同经历的痛苦。” 这让不少中国粉丝当即宣布脱粉 。

除了国家历史层面的争议,近些年来,文化挪用争议也在中韩之间频发,涉及服饰、节日、历史人物等等,其最严重的一次冲突莫过于 2024 年人气女团 IVE 的 MV《HEYA》。该女团宣称制作理念是宣扬韩国文化,但其中却用了中国结、祥云等大量中国文化元素。文化挪用争议甚至蔓延至对欧美,导致 “偷国” 标签成为舆论对韩国的刻板印象之一 。

韩国文化产业长期以 “拼贴” 见长,善于融合借鉴。然而,当这种 “拼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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