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有过 “鬼压床” 的经历:在沉睡中,感觉身体和手脚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想要翻身或伸动手脚,却动弹不得;想开口大叫,但又喊不出声;经过一番痛苦挣扎,才猛然醒来,心脏还在突突乱跳。
一般的科学解释是,“鬼压床” 是一种睡眠障碍,称为睡眠瘫痪症(睡眠麻痹症),可发生在睡眠的各个时段,但主要是发生在快速眼动睡眠(REM)阶段。发生时,患者感觉意识清醒,但身体无法动弹,有时还会伴随幻觉。此时,大脑指令肌肉恢复活动的机制尚未完全启动,导致意识清醒,身体却无法动弹。
实际上,这也是大脑的一种保护作用,在睡梦中大脑抑制身体的肌肉活动,防止人做出各种动作,以免伤害自己或他人。而且,在感到 “鬼压床” 时,人会有各种幻觉,感觉有不明物体压在身上、听到奇怪的声音、看到奇怪的景象等。
发生 “鬼压床” 的原因有很多,过去的解释是,睡眠不足、压力过大、作息不规律、睡眠姿势不当,如手或枕头压住了胸部,都可诱发 “鬼压床” 的发生。但美国哈佛大学的研究人员在将研究引向深入时有了新的发现。他们指出,大脑黑质网状部是诱发 “鬼压床” 的大脑部位,在这个区域中存在的神经递质谷氨酸脱羧酶 2(GAD2)导致了人在睡眠中被压制的感觉。而谷氨酸脱羧酶 2 又是由黑质网状部的抑制性神经元 γ- 氨基丁酸能神经元(GABA 能神经元,也称谷氨酸能锥体神经元)所表达,这种神经递质导致了人们一系列睡眠中的活动,如活动停止、放松、入睡、醒来等。
研究人员用小鼠进行试验,采用脑电图(EEG)、肌电图(EMG)以及视频记录等观察和识别小鼠的四种不同行为,分为运动(LM)、非运动性活动(MV,包括进食、梳理毛发和姿势调整等)、安静清醒(QW)和睡眠(SL,包含 REM 和非 REM 睡眠)。此外,研究人员还使用激光脉冲激活或抑制特定神经元,观察小鼠的行为变化,结合神经投射追踪技术,描绘黑质网状部内不同神经元群体的神经连接图谱。
观察发现,小鼠的行为从运动状态(LM、MV)到安静状态(QW、SL)之间有明确的过渡规律。当黑质网状部中表达谷氨酸脱羧酶 2(GAD2)神经元在小鼠活动度低和觉醒状态下更为活跃,而表达小清蛋白(parvalbumin)的 PV 神经元(也是一种 γ- 氨基丁酸能神经元)则在小鼠活动度高时更活跃。
PV 神经元是大脑皮层中极为丰富的一类抑制性神经元,通过与周围相邻神经元(主要是谷氨酸能锥体神经元)的胞体或者轴突初始段形成密集的抑制性突触连接,通过快速放电(生物电流),产生强大而迅速的抑制作用,以维持神经网络的稳态和平衡。
研究人员利用光遗传学技术精准地 “打开” 谷氨酸脱羧酶 2 神经元后,小鼠会立刻停止所有动作,并快速入睡。反之,当这些神经元被关闭时,小鼠的活动量显著上升,睡眠时间明显减少,仿佛有多动症。这提示,谷氨酸脱羧酶 2 神经元是运动和睡眠的开关,启动后就能让动物运动减少,迅速入睡,关闭则让动物清醒和活动。
尽管谷氨酸脱羧酶 2 神经元和 PV 神经元都是抑制性 γ- 氨基丁酸能神经元,但两者的作用是有区别的。通过光遗传学手段激活谷氨酸脱羧酶 2 神经元会显著减少小鼠运动和清醒状态的时间,有效促进睡眠,而激活 PV 神经元只是显著减少小鼠的中度运动和安静清醒,对睡眠无显著促进作用。这表明,谷氨酸脱羧酶 2 神经元是更强有力的抑制运动并诱导睡眠的开关。
“鬼压床” 发生时,也就是谷氨酸脱羧酶 2 神经元开始关闭时,人的意识已经恢复,但身体却无法动弹,常伴随强烈的恐惧感。这也是快速眼动睡眠期间的肌张力抑制机制还处于有效时,但大脑的觉醒系统已提前启动,造成了意识与运动控制之间的错位,从而发生 “鬼压床” 的感觉。
与 “鬼压床” 相关或从属于 “鬼压床” 的一种现象是,人在睡梦中感到手脚、身体都不能动弹,这其实是睡眠时大脑启动的肌张力抑制,可让身体肌肉放松,防止在睡梦中乱动,甚至把睡梦中的行为变成现实,造成意外伤害。
临床上有一种情况是睡眠中肌肉不受大脑控制,称为特发性快速眼动睡眠行为障碍(iRBD)。患者大脑中的运动开关受损,不能控制肌肉活动,因此在睡眠中肌肉仍然像醒着时一样,身体可以随意动作,可以随着梦境伸腿、挥拳、身体运动,动作大了还会从床上掉下来,可能造成伤害。
丹麦哥本哈根大学研究人员的另一项研究发现,睡梦中有挥拳伸腿动作的人,大脑多巴胺系统功能有障碍。梦中动作越剧烈的人,大脑多巴胺神经系统功能越差。而黑质和纹状体是调控运动的关键区域,特别是黑质致密部是多巴胺能神经元的聚集处。这些神经元轴突投射到纹状体(包括尾状核和壳核),形成黑质 – 纹状体通路,主要负责运动的产生和协调。睡梦中伸腿动拳或抽动,可能是大脑运动控制系统在清醒与睡眠两种状态过渡时,神经信号不稳定或误发引起的。
这也意味着,睡梦中抽动的人黑质区域也出现问题。因此,当睡眠中出现 “鬼压床” 和手脚抽动时,可能是大脑黑质中的多种神经元,如谷氨酸脱羧酶 2 神经元、PV 神经元和多巴胺能神经元的功能出现障碍。至于这些神经元之间的相互联系、促进和制约等,还需要更深入的研究才能知晓。
文化和信仰也可能影响到 “鬼压床” 的出现。2014 年,英国剑桥大学研究人员的一项研究比较了丹麦和埃及两个国家的人经历 “鬼压床” 的概率及带来的精神压力。结果发现,与丹麦人相比,埃及人的 “鬼压床” 发生更多,持续时间也更长,并且对死亡的恐惧也更大。而这两个国家拥有迥然不同的文化,埃及人普遍信教,丹麦则有较多的无神论者。在被研究的对象中,大多数丹麦人表示,遭受 “鬼压床” 主要是生理因素引发,如大脑功能失灵或是睡觉方式不对。但埃及人倾向于认为 “鬼压床” 是由超自然因素导致,如伊斯兰神话里邪恶的神灵在作怪。
“鬼压床” 或许并不那么可怕,随着研究的深入,它将逐渐褪去神秘的外衣。